田园无尽,两代情
散文  2015年09月10日  阅读:511

一位农夫,一个小孩,在朴实贫穷的乡下农村,透过一场场农耕的画面,建构出一幅幅牛犁巧手的父子情怀。十五载的岁月短暂,两代的父子情怀绵长。走过了青葱的童年记忆,衷心期盼,这片已经遭受摧残的土地上,有朝一日,也能够再度展现那番绿意盎然的农村原野风光。

农历七月,一直是我最难忘的月份。难忘的原因,并非由于它有道教的中元节或普度,也不是佛教的吉祥月或孝亲月,而是因为有我父亲身影的缘故。五十年前的七月,父亲和我天人永隔,而那一天正巧是家乡七月普度的日子。

十五载相处的短暂岁月,虽然时光匆匆,但却意外地成了我这辈子最难淡忘的一段记忆。牛犁巧手,无尽挥洒,伴随田野晨昏;亲情记忆,绵绵铺展,回荡四季风华。回眸这段童年故乡的田园之梦,内心着实感触良多……

就农村的地理位置而言,我家的农田,全部都位处于村庄的西侧,因此并无“朝迎旭日升”的氤氲氛围,仅有着“暮伴夕阳下”的晚霞场景。由于距离最远、且经常让我午夜梦回的那几块田地,需要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脚程,因此前往农田的那天,往往是在拂晓时分天刚蒙亮之际,就得准备妥当同时出门。一般而言,都是以走路为主,只是由于当时的我,年纪小步伐短,总是得边走边跑步,方能赶得上队伍,更遑论是被周遭环境吸引而分心了。但是,如果当天牛车没有载运东西或农具的话,我们全家人就会一起坐在牛车上面,颠簸摇晃地往自家的农田前进。

由于此时不用匆匆赶路,当然也可以顺便在牛车上头,感受一下清晨那种清新微凉的大地气息,尤其是碰巧遇上晨雾氤氲、缥缈田野的时候。只是由于那时的农村经济颇为困顿,大家都被生活的石磨压得喘不过气来,似乎早已缺乏那种对外界景物的幻化,投以一些欣赏眼光的闲情雅致了。曾经这般天真地想象,如果当时的工作场景,换成是五十年后现在的全家旧地重游,那么牛车上面的气氛,一定将会完全改观。只是目前人事皆已全非,仅能徒托一番生活想象的空间而已。

在这幅温馨的牛车图景中,父亲总是坐在左侧操控牛只,母亲则是坐于右边,而我这个老么,则会坐在他们两人的中间。由于年幼脚短,蹬不到牛车前方踏板,为了避免意外摔落,我总会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旁。然而,如果是母牛拉车、小牛在后头跟随的话,我往往就会被指定到后头看管这头调皮的小牛儿。可能是父母认为,我和这头小牛的幼小习性类似,彼此比较能够投缘的缘故。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,我的旁边一定会有一位姊姊相伴,随时呵护以防万一。当然,事先准备一些小牛儿喜欢的地瓜叶,藉以吸引牠前行的注意力,乃成了我在离家之前必须要做的功课。

在抵达农田之后,家人都下田耕作去了,看管这头小牛,自然就成了我的重要工作。当母牛在田中犁田的时候,我和小牛之间还算相安无事,只是一旦母牛休息时,这头小牛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到母牛旁边,在妈妈的身旁磨蹭一番,并且奔前跑后地讨妈妈的欢心。而母牛也会伸出长长的舌头,温柔地替小牛舔舐一番整理门面。当然晚上返家休息时,不论是在凉爽的星空月夜下,或是在闷热的牛圈之中,牠们母子一定会紧紧依偎在一起。有时候,小牛还会屈膝弯着身体,将头靠在母亲的身上睡觉。

我家的农田,系由三块不相连贯的狭长土地所组成,想必是当初兄弟分家时所造成的。而一条东西走向、通往台湾海峡的大排水沟,却将这三块原本作息可在一起的土地,分割成为两个不同的区域,造成要前往这些田地时,竟然有三条牛车路可走。道路虽然增多,但是牛车的往来却必须绕一个大圈子,而一条当时被称呼为“黑桥”的木造桥梁,就承担起了这份连接沟渠两岸的任务。只是,在这短短不到十公尺的两岸距离,来回却必须蜿蜒绕道一千多公尺的路程,因此除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,否则当天务农的区域,类皆都会与牛车道相连一起。

这条只有一座黑桥横跨、每天都有着两次不同潮汐变化的大排沟渠,也曾经细致地编织着我那童年观赏潮汐和拦网捕鱼的往事记忆。由于往返一趟田园,要花费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,因此每当农忙时节,中午在田间埋锅造饭,就成了一道童年记忆中的美丽风景。那时,除了得在田间野地捡拾可用的干草、木材之外,拔取田中的野菜以及在沟渠中拦网捕鱼,也就成了我当天上午的重要工作。一张从家里所带来的渔网,横跨沟渠绑在土堤两侧,在潮汐水流的来回变化之中,等待咸水吴郭鱼的上网。而童年的我,就仅穿着一条内裤,在沟渠中横行穿梭,也因此让我能够深深体会到潮汐进退来回的那种自然轮回,只是当时并不知道潮水为何会如此涨落的宇宙道理而已。

中午时分,全家人便会围绕在由几株高大木麻黄所建构而成的树荫下,进行野外午餐,而从田间采集来的野菜以及由沟渠中所捕获的吴郭鱼,自然就成为佐餐的最佳菜肴。夏季艳阳高照,在这空旷大地的树荫下,凉风习习清爽宜人,借机小寐片刻,着实是一帖消除疲劳的良方;而在冬天寒冷的气候里,一顿热腾腾的饭菜,也真能让人提神解劳、精神为之一振。虽然这锅饭,仅是由大部分的蕃薯签加上一些白米所煮成,但是由于这种野餐的特殊氛围,却也能够让大家吃得津津有味。当然,这种悠闲的午后田间景象,如果是在平素必须返回家中午餐的情况下,是绝无可能发生的。因为不仅一趟午间返家之路让人疲累,午饭之后也绝不可能有所谓的休息时间,总得立即再行匆匆赶路,回到田园中继续耕作,一直到夕阳西沈、晚霞余晖之时。

我家的田地,原本是偏于黏质土壤的,为了改善这样的土质,一块田头土地下层的沙土,就被挖掘出来覆盖在这片黏质土地之上。经过几次的牛耕翻土搅拌之后,一块较为松软的壤土田地,乃因之孕育而生,而一方蓄水埤塘,也随之自然形成,成了旱季田园植物的活水源头。这个平常蓄水的埤塘,与一般的养殖鱼塭有别,埤塘并不放养鱼苗,只做为灌溉和牛只泡水之用。只是当时并没有想到,在后来土地易手之后,竟然会被开辟成为养殖用的鱼塭。

而另一个土质改变的奇迹,也发生在沟渠南侧的一块盐分偏高的土地上,这块小方田地曾经栽种过大麦,只是收成一直并不好。为了改善该地的土质,父亲乃在土地上,挖掘出多条深度和宽度各约一公尺左右的卤沟,先将田地满灌溉用水之后,再让其自然渗透于卤沟之中,如此反复多次,并且借着雨水的冲洗作用,让土壤中的盐分逐渐沈淀至沟内地下。来年再另外挖掘数条,并将这些土壤移置填平原先的卤沟。如此反复数年之后,一块可以种植一般作物的土地,终于脱胎换骨般地形成了。

在这条大排沟渠两侧的土地,一般都是依据水库灌溉区的轮替,而轮流种植着旱作和水耕农作物。旱作植物种类较多,包含甘蔗、甘薯、黄豆、绿豆、葱、蒜、黄麻等作物,其中甘薯是旱作的大宗,而蔬菜部分,则系栽种于住家旁边的空地上;至于水耕作物,则就仅限于水稻一项而已。在平常耕作过程中,父亲会在现场教导一些重要的栽种技术,以及后续照顾的方法,虽然在他的内心之中,一直期盼我将来能够有机会走出这片田园,另行进入教书育人的领域。正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临床教学方式,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之后,让我能够在以后的人生之路上,有缘经由大地生态的种种自然现象变化,撷取更多样化的教学素材,体悟更深层的人生意境与哲理。

在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,我时常会跟随着父亲前往农田巡视,有时是徒步而行,有时系脚踏车载,甚至有时候走累了,还要享受一段父亲背上的温情。一高一矮、一老一少的身影,就在这种情况之下,经常出现于农作物成长的历程变化之中,让我有缘能够亲身目睹作物整个不同阶段的状况幻化。那时,宽阔无垠的原野大地,俨然成为一间超大型的教学教室,而自然界的多样化作物,也化身成了一支支的彩笔,在我内在心灵的无尘画布上恣意挥洒,轻盈地描绘出一段十多年岁月的缤纷田园时光。在这一幅彩色的田园耕作图中,有着各种农作物成长的生命缩影,更有着一份绵绵泼洒的父子亲情,彼此巧妙且和谐地细细编织建构。

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。原本记忆中的平坦原野,已被凹凸不平的养殖鱼塭所替代;一段温馨的田园心情写真,也逐渐被远去的岁月所消蚀。看着此番原野变化的场景,让我情不自禁地涌起了一股“大地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”的无限感慨。穿越了五十载的时空隔阂,消弥了眼前鱼塭的地理鸿沟,一幅童年时代的田园耕作画,又悄悄地在我的脑海中清晰浮现,是那么的真实,那样的生动。在这幅记忆的农耕图景之中,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右肩扛着牛犁,左手牵着一头水牛,正在走过埤塘的旁边,前往我家那已经秋收过后的稻田,准备翻松土地、犁出田垄,为冬天旱作的甘藷和葱蒜栽种,预作准备。

一支长长的竹竿,在一个小男孩的手中拔地矗立;一位老农夫右手掌犁、左手牵绳,遥望着远处迷离的标竿,利用一生累积的务农经验,引导着水牛笔直地拉犁往前而行。这双记忆中的牛犁巧手,虽然粗糙结茧,却温柔地编织了两代之间一段十五载的父子情缘──从农村到学校,从原野到杏坛,悠久而绵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