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韵,泼墨山林原野间
散文  2016年09月05日  阅读:537

山林,彩绘大自然绵延生命力;原野,涵蕴大地无尽之生机。在这秋韵悠悠、落叶缤纷之际,徜徉于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视野境界,泼洒出几许心灵绵绵的绮丽风光,让那秋天无垠的思绪,从童年故乡的田园原野,飞向怪石嶙峋的绿韵山林……

故乡台南,位处于嘉南平原西南一隅,一望无际的农田土地,由于系属濒临台湾海峡的海岸区域,又远离高耸中央山脉的群山地带,因此土壤类皆是由沙土或黏土所组成,很难看到任何大小石头的踪迹。由于缺少了石砾盈野的场景铺陈,因而便与常见中的国画山林景致,显然有着相当大的差别。

这片映照童年记忆的家乡农田土地,在早期应该系属于一个内海区域,后来因为经过了无数次的水患沉积,让海水逐渐退去而形成一片泥滩地,而后再经过不断的土质堆积和土壤淡化的历程,最后成为这么一块块可资耕种的农田土地。世事幻化,沧海桑田,就这样伴随着这条无形的历史长河,不断往前推移而行。

正因为历经了这样的土质因素变化,因此我家的农田土地,基本上黏质成分颇高,雨季排洪不易,甚至有一个区块,土地上还会出现白白的盐渍痕迹。黏质土地不易透水,干燥时相当坚硬,却因此成了制造建筑用砖头的绝佳材料;至于盐分高的土地,则不利于植物的生长,因此往往会被开垦为养殖鱼塭。而著名的台湾虱目鱼产地,就出现在我的家乡附近。

黏质土地,适合种植需水性高的水稻,但却不利于根系易于腐烂的浅根性植物,如豆类、瓜果、甘藷等作物,因为只要连续几天阴雨,导致田园积水不退,那么这些植物,将会很快出现叶黄茎枯的凄惨景象,而农人日夜辛勤耕作的希望,也将随之而化为乌有。

为了改良土质,使其成为适合种植一般作物的土壤,小时候就曾见父亲在自家农地探勘挖掘,并选择了一小块田头土地,在移除了上层的黏土之后,就这样一铲一铲地挖取下层的沙土,并以牛车将这些沙土,一车一车地运载至田地中,倾倒于这一大片黏质的农田上头,然后再以牛犁多次的深耕翻土予以搅拌,终于成就了一块黏度适中的壤土田地。

而这一个深度高达两、三公尺深度的人工埤塘,也在几次的风雨过后,终于逐渐蓄水成形。虽然,原本的农田绿意消失不见,但它却又轻盈地转换角色,不仅扮演起灌溉和防洪的功能,也陪伴着我度过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。这是父亲的智慧,总会在和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思维中,实践那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绵绵大地境界。

犹记得在砂土覆盖、土壤转化的当时,还曾和姊姊很兴奋地赤着脚,不断来回行走于沙土田地之中,感受那种松软的感觉。姊姊并且很慎重地告诉我,以后这些土壤将会很好耕作,不会像以前那样坚硬得刺痛脚掌了。言下之意,似乎表示她以后将会嫁人,离开这块曾经流过汗水的土地,而要我好好珍惜这份得之不易的田园转变。

只是,我却辜负了她这一番殷殷期盼的美意。在我幸运考上了台南师专,后来又远离家乡前往高雄任教之后,这一片满怀童年记忆的田园,终于在母亲无力代为耕作的情境之下,不得不违逆姊姊当初的一番好意,脱手转卖成了别人的养殖鱼塭。而那童年的田园记忆,也从此暂时画下了句点。

曾经于两、三年前,再度陪着姊姊,重新踏上这块记忆中的土地边缘。不过,虽然两人依然站立于记忆中的田间小路,但却像似咫尺天涯一般,只能透过白鹭鸶不断起落飞翔的生动画面,努力追寻那早已从眼界消失的的田园踪迹而已。

一间破旧的采姜山寮,一块不大的石砾土地,在这远山近树层层迭嶂的写意画作图景中,绵绵泼洒着一段山林原野的悠悠情怀。

唐朝太上隐者的(答人)诗云:“偶来松树下,高枕石头眠。山中无历日,寒尽不知年。”晋朝陶渊明的(桃花源诗)亦言:“草荣识节和,木衰知风厉。虽无记历志,四时自成岁。”这番山中无历日、怡然有余乐的悠然景象,在国画的山水意境之中,可谓是频频现踪、屡见不鲜。

如果更对照于南宋诗僧志南的绝句――“古木阴中系短篷,杖藜扶我过桥东。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”,以及陶渊明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”,那种忘情山林的境界,也真会让人不禁打从心底,羡慕起了那古代人的山居生活雅趣来。

只是,这种中国文人笔下和国画境界中的那番闲情雅致,却在我多次深入高雄山区实地探访之后,逐渐从视野意境和现实生活中淡化,从而产生了相当大的心灵落差。那里,没有小桥流水和茅舍人家,也不见凉亭烹茶以及诗人对弈,有的仅是原野土地的高低有别,大小石头的星罗棋布,想要清理出一块可资种植作物的可耕地,可说是困难重重。

每当大型石头被费力移置之后,石头下方的土地,依旧满布着大大小小的石砾和石头碎屑,根本很难找到那童年记忆中绵细土壤的任何踪迹。没有了这些土壤的孕育涵养,若想要栽培出如同家乡那样的稻米和甘藷等粮食作物,可谓是一项极大的挑战,甚至可说是一种不太可能的艰巨任务。

可是,令人相当讶异的,在这片山区贫瘠的石砾土地上头,竟然奇迹式的长出了一排排结实累累的芒果树,以及质量良好的生姜园圃。而一座牵引着大家从百里之外的高雄地区,迤逦蜿蜒于山林道路,花费三小时的车程,前来此地的简陋采姜工寮,就座落于这荒郊野地杂木丛生的山林之中。没有住家的门牌号码,有的仅是以一根第三十五号电线杆为记。

从工寮旁边的小径,抬头往前眺望,不远处的山村部落,高高地悬系于断崖之顶端,在绵绵绿荫的泼洒之中,勾勒出了一幅犹如世外桃源的恬美人间景致。而在这断崖约两、三百公尺落差的下方,一条蜿蜒曲折的楠梓仙溪,就在周遭高低林木的掩映中嫣然呈现。溪谷流水潺潺、大小石头遍布,来自玉山山脉的源源溪水,一刻也不停留地一路奔腾,往南而去。

遥想过去岁月,这条溪流的两岸,理应是绵延起伏相互连贯,只缘历经千百年的时光幻化,在流水持续冲刷、山崖不断崩落的情境之下,才造成今日这番谷深崖峭的惊险画面。造物者的鬼斧神工,大自然的坚韧毅力,不仅令人心生敬佩之心,也着实让人叹为观止。

峰峦横亘,远山绵延,远处的斜坡林影郁郁苍苍,近处的各类林相点妆覆荫。徘徊在这峰峰相连、岭岭峥嵘的天地视野境界之中,让人不禁兴起一股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。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的诗词意境来。真想学习前人,将这份殊胜的人间梦幻因缘,收录于笔墨丹青之中,却发现自己修为不足力有未逮,因此也就仅能透过局限的文字描绘,撷取几许心灵感动的画面而已。

虽然,这里并非大陆江西的庐山胜境,而系属于台湾南部的玉山余脉。但是,那种山青水秀的自然韵味,以及鬼斧神工的大地造景,却早已伴随着心灵的无限遐思,飞越了千山万水,来回徜徉于海峡两岸的丛山峻岭之中了。

时序刚刚进入仲秋九月,节气“白露”业已姗然降临。在这中秋佳节即将届临之际,早晚的天气温度已经明显转凉,偶尔急骤的秋雨还会突然洒落,点妆几许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的悠悠情怀来。

岁月匆匆,四季更迭,原本公园周遭的黛绿大树,此际已经开始缓慢演绎起了秋韵换装的戏码。片片的黄叶随风飘零,只只的黄蝶翩翩起舞,在那黄蝶双飞相互追逐的动态视野境界之中,娓娓建构出了那南台湾丝丝密密的秋韵幻化气息。

眼看着这番黄韵遍地的场景,想起了徐志摩那脍炙人口的〈偶然〉――“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,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。你不必讶异,更无须欢喜,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。”在这段文字外表看似平铺直述,内容意境却颇富禅意哲理的诗词之中,不仅描绘了万物律动的无常幻化,也点化出了人间得失的有恒法则――万物无常住,相聚有因缘。

十多载的童年映象,一甲子的故乡情缘,凡此种种的心灵投影,早已随着时空的不断幻化,永远泼墨抒写于脑海的记忆深处。故园老去,少年梦远,再度返乡,人事已非,真有一番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?”之无限感触。终究,对于家乡思念的情愫,并不会因为古代和今人而有所差别。

往者已矣,来者可追。在这“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”的大地氛围之中,回眸细品“阁中帝子今何在?槛外长江空自流”的场景,抚今忆昔,场景幕幕,着实让人不禁对于所谓的人生哲理,有着一番更为深沉的感悟。

在这无限感触之际,明朝杨慎的〈临江仙〉,似乎可为这样的大地更迭、人世沉浮的景象,做一番完美的诠释――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”

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就在这绵绵秋韵恣意泼墨,山林原野频频换景之际,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