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,与父母在新家见面
散文  2015年04月11日  阅读:487

这是一座三层楼的挑高建筑,在周遭低矮树木的衬托下,显得特别突出。由于旁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,居高临下凭栏远眺,可谓视野无限。

这栋座东朝西、面向台湾海峡的建筑,系座落于我的童年故乡──台南的学甲地区,也是我父母刚刚迁入的新居住处,它有一个慎终追远的名字──陈姓怀恩堂。而今年的清明节,我就是带着家人,从高雄迂回地赶回家乡,与父母在这个新家中见面。

在中国的二十四个节气之中,只有“清明”是国定假日,而今年比较特殊,正巧适逢星期日,所以隔天补假一天。由于清明又称民族扫墓节,在崇尚人伦孝道的传统文化中,堪称意义特别重大,所以在这一天,平素人烟稀少的墓地,总会见到扶老携幼的人潮。

每年的清明时分,我总会设法从高雄返回台南家乡扫墓,虽然囿限于其他活动行程,未必一定正巧是在清明节当天而已。在过往的记忆中,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的场景,似乎并不多见,当然更别论会有“路上行人欲断魂”的景象了,而今年似乎也不例外,艳阳相随,晴空无云。只是,没想到在隔天的清晨,久旱的南台湾高雄,竟然出乎意外地下起了一场小雨,为这个思亲的清明节气,妆点了一丝应景的氛围。

由于父母亲的牌位,系放置在高雄的家中,因此每逢清明那天,我总会先行在家中祭祖之后,再行返乡扫墓。无论是早期的骑着摩托车,或是目前的以汽车代步,塞车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清明节惯例,只是严重的程度有所差别而已。因此,在车行过程中,随时收听路况广播,藉以避开塞车的路线,乃成为一项必要之举。

今年的清明节,原本已经准备从高速公路返乡,但在邻近匝道之前,却发现道路已有塞车现象。随后经由路况报导,得知高速公路的部分路段,业已发生严重塞车之后,乃毅然决然地设法经由十字路口转弯,再行折返省道。先行从台一省道北行,而后再转往滨海的台十七省道,虽然这条返乡的道路较为曲折,但总算没有陷入车阵之中而进退维谷了。

在几年前,几位姊姊就一直游说,要我在目前身体硬朗之时,将父母的遗骨纳塔入龛。在去年的年底,我终于拗不过她们的一再坚持,终于点头答应这项要求,并借着今年一月“大寒”节气,返乡整理父母坟墓之际,将生辰和忌日等数据带回,再由六姊代为委托处理。而一篇〈大寒,那一条返乡的路〉的亲情散文,也就在这种情况之下,应运而生。

由于今年的大寒节气,可能将是最后一次前往父母的坟墓整理了。因此在那一天,除了对四座坟墓(一位父亲和三位妈妈),予以妥适整理,藉以善尽一份为人子的责任之外,也刻意于傍晚时分,转往父母未来的可能新家──陈姓怀恩堂,做一番环境的巡礼。这座怀恩堂,在多年之前我的祖父母入厝之时,我曾经来过一次。

结束环境巡礼,正待准备告别陈姓怀恩堂之际,抬头仰望西边天空,彩霞业已逐渐涌起,几只飞鸟凌空掠过,点妆出几许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黄昏场景。而透过这晚霞中的原野方向,则正是父母亲长眠的那个地方。只是,这一段其实并不遥远的返家之路,却因缘际会地在时空的辗转徘徊之中,让父母迂回地走了一甲子。

农历春节之前,传来了确切的讯息,并且要我于年节过后,返乡挑选父母的骨灰坛和塔位。依约由六姊带路,前往挑选四个花色一致的骨灰坛,并在陈姓怀恩堂的三楼,选择了一处座北朝南且四个塔位相连的地方,以便让父母能够永远住在一起,避免像目前的土坟一样,系分别散处于三个邻近的墓园区域。

在元宵节过后的农历正月十九日,凌晨的三点半左右,我便与内人一同驱车,经由高速公路返乡。因为依据先前所择定的时辰,系在清晨五点过后,便应开始逐一进行祭拜土地公的仪式。大地昏暗,整条的国道一号中山高速公路上,车辆来往不多,与一般的清明时分,那番的塞车难行的景象,简直有着天壤之别。

一路顺畅,待抵达约定的集合地点之际,正好是清晨的五点钟。天空尚未蒙亮,但捡骨的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候,这种敬业的精神,也着实让人钦佩。四座坟墓逐一祭拜,待最后前往二妈的墓地时,天色业已大亮,此时东方天际出现了彩色的云霞,与大寒节气那天傍晚,在陈姓怀恩堂前所见到的景色,颇有雷同类似之处,只是场景的顺序有别而已。在这落日与晨曦不断交替轮回之中,往昔的长日业已落尽,今日的晨曦即将启始。

依照习俗先行回避,待正式开棺之后,我则全程陪侍在旁,这该也是目前所能尽到的一点孝心。由于年代已经久远,二妈的棺木已经完全腐烂,看着从脚部捡拾上来的少量骨头,真担心全身骨头已经化为尘土。不过,由于二妈是在不到三十岁年龄就去世,骨质较为坚韧,因此虽历经近七十年的时光消蚀,骨骼保存得还算完好。

更令我惊讶的是,竟然意外地出土一对玉镯,一只为淡绿色泽,另一只则呈乳白色。抹去尘土,颜色依旧鲜艳;轻轻敲击,声音清脆悦耳。妥善收拾,避免碰撞,在返家清洗擦拭之后,目前供奉于观世音菩萨尊前,它们将成为我家的传家之宝。而这对手镯,说不定正是二妈当初与父亲结婚之时所戴,因此也就格外具有特殊的意义。世事果真是幻化无常,在这潮起潮落之际,似乎总是书写着无尽的因缘。

往后的捡骨,则是顺着路线地点,依序由大妈、父亲和母亲,分别逐一进行。大妈在我小学时代,就已经由父亲主持捡骨装瓮,而后再行择地土葬,因此较为单纯。父亲的坟墓,虽然已经五十年了,但由于外围系由贝壳白灰所包覆,因此最为坚实,当然也保存得最好。母亲的棺木,虽仅埋葬三十年左右,但已被白蚁所侵蚀,因此一压即碎。而这一切的现象,从整体外表而观,则是完全无法窥知究竟的。

捡骨、火化、装坛,在中午时分,总算顺利完成。下午三点则是进行入龛仪式,在道士的导引之下,逐一将父母的灵骨坛入厝定位,终于完成了为父母安置一个新家的愿望。这个新家未必是十分完美,但却从此可以让父母安稳度日,不必再畏惧强风豪雨的侵袭;而我也能够避免在台风及豪雨过后,总是挂系着父母坟墓的安危了。那种雨后匆忙返乡、迂回涉水而行的画面,也将从此不复再现。

在父母入厝新家不到一个月之后,我又再度走了一趟返乡之路。迥异于以往清明节的墓地场景,今年我首度与内人和女儿,一同前往陈姓怀恩堂,与父母亲见面。当我们从高雄出发,避开塞车路段,迂回地抵达陈姓怀恩堂之时,已经是午后的两点左右,业已错过了上午的祭祖时间了。天空艳阳高照,原野清风徐徐,独不见人潮祭祖,只留下空旷庭园,与原先父母墓地所在地附近的“竹篙山纳骨塔”,那番车辆拥挤的盛况,简直有着天壤之别。

此一不同的清明场景,也是我在大寒返家之际,所一直考虑的问题。在热闹与宁静、大众与家族之间,我得替父母做一个妥善的选择,最后我决定将父母归依于陈氏大家族之中。在怀恩堂的一楼,桌上放置着两本陈氏族谱,在第一本初编族谱的最后部分,有着我的名字,那时的我是一位尚未入学的小孩子;而第二本续编的族谱中,则已列入我的内人和女儿的名字。代代相续,绵绵不绝,见证着陈姓家族落脚台湾的一段历史。

走过漂泊岁月,从福建到金门,从金门到台湾;记忆先民足迹,从颖川到碧湖,从碧湖到中洲。这些镂刻在墓碑上头的地名变化,见证着陈氏祖先渡海漂泊的片片史迹;而座东朝西的陈姓怀恩堂布局,也同样缅怀着先祖们离乡背井,却心系故园的无尽心思。当初之所以会落脚这个地区,乃是这里原本滨海,而来自台湾海峡的船只,可以直接航行之故。只是在几番沧海桑田之后,现在的怀恩堂附近,却连一丝海涛之声也都无法听闻了。

在即将离开怀恩堂之际,女儿不经意地询问我,以后是否也愿意住在这里?当时的我不置可否,但内心却一直不断思量着。这里虽然距离高雄有点遥远,但如能一方面回归祖先的怀抱,另一方面又可减轻女儿在清明扫墓时,南北奔波的负担,其实有何不可?

往后,我仍会按时回来探望父母亲,一直到我最后永远陪伴他们为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