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穗,记忆收成的时光
散文  2015年12月24日  阅读:552

一幅《拾穗》的世界油画名作,勾起了故乡水稻收割的绵绵记忆陈迹。虽然绘画的场景殊异,三位妇人所拾的麦穗也有所不同,但是那份浓郁的农村乡土情怀,却仍深深地紧扣着我那早已驿动的心,就恍如昨日的情景一样。

四季循环,年复一年,而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的大地风情,总是在绵绵人生的深层记忆之中,不断地翻页,尽情地铺陈、绵展……

《拾穗》(Les Gleanuses Salon,The Gleaners),是法国的田园画家米勒(Jean Francois Millet,1814-1875),于1857年所创作,现馆藏于法国巴黎的罗浮宫。这一幅画,充分将田园农忙的景致一一呈现出来。那冷艳、金黄色调的光线,在隐约迷蒙之中,也衬托出了画中人物一种崇高的意象,让农民有着如史诗一般的形象与角色。

米勒出生于法国农村,是农民家庭之子,童年时期曾帮助父亲在田间劳动。他和很多西洋著名的画家一样(如梵谷Vincent van Gogh,1853-1890),生前贫困潦倒,画作无人问津,死后却是身价百倍。岁月流淌,因缘殊异,相同的一幅画作,不一样的心情解析,这个世界的价值观,也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。当时身为人夫、人父的米勒,为了全家的生计,还得必须一边在画室创作,一边在田里耕作。

只是,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,有了这些田间耕作的生活体悟,也让米勒在绘画创作上,能够以写实的手法,将自己的所见所闻,融入于心而发抒于外,大胆描绘农村的现实生活,最后竟然成为一位法国伟大的田园画家。他出身农民家庭,一生描绘农夫的田园生活,画笔自然亲切而感人。此一情景,则犹如孟子所言“所以动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”的境界了。

这样的人生际遇,和我也有着颇多雷同之处,尤其是那童年时代的农村生活经验。而透过这一层真实的田园氛围体悟,也让我的文学笔触,在融入大自然生态之时,能够更加契合于大地深层的哲理和意境,而非仅是徒托表象的描摹,空泛地堆砌着华丽的词藻,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。终究,文章之要,在于鞭辟入里,唯有“资之深,方能取之左右皆逢其源”。

诚如罗曼.罗兰(Romain Rolland,1866-1944)在其所著的《米勒传》中所言:米勒,这位将全部的精神,灌注于永恒意义胜过剎那感受的古典绘画大师,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位画家,能够像他这样,将万物所归属的广袤大地,赋予如此雄壮又伟大的感觉与意境。

米勒虽然曾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,但却总是一直觉得和自己的个性格格不入,而当他离开巴黎回到乡下,重回大自然的怀抱后,他顿时发现,人生似乎开始变得有目标了。只是他的内心十分明白,自己不可能再度回去过着农夫的生活,于是他决定采用另一种农耕方式,将手中的画笔,以写实的方式赞美农夫,把人类的尊严和内蕴的精神,完完整整地呈现给一般的社会大众。

米勒从小耳濡目染的不是书本,而是农人勤快工作的生活景象。所以,他深知在田里劳动的辛苦,以及回家休息时的快乐,因为他就是其中的一份子。而这些心灵的感受,在无形之中,也都点滴汇聚成了米勒笔下的绘画题材。看过米勒画作的人,都会被画中所流露的神秘诗意以及淡淡愁绪给迷住了。而在他彩笔下的那些平凡人物,都是那么的温柔敦厚,那样的朴实安分,内心静寂清澄,与大地万物融合为一。

《拾穗》,可说是米勒最著名的画作。在这一幅画中,他描绘三位农妇,为了家庭子女的存活,正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之中,艰辛地弯着腰,捡拾收割过后所遗留下来的少数麦穗。此一场景,正是米勒亲眼所见,所以内心感受特别的深刻。而这一幕田园景象,也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从小读诵的古老《旧约》中的〈路得记〉故事来,在心有所感之中,画下了这一幅《拾穗》的动人篇章。

当然,如果没有米勒先前的农作和困苦的经验,没有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,相信这幅《拾穗》的画作,是无法表现得如此的生动,而能紧扣人们心弦的……

走过台湾穷困的年代岁月,甘蔗、甘薯、水稻,成了建构我童年记忆的重要成分。整体而言,甘蔗是经济作物,主要在于制糖以供外销;而甘薯和水稻则属于粮食作物,是台湾主要的粮食来源。

在这三种田园作物之中,甘蔗和一般人的关系度,似乎并不很高,除非是自己的家中有所种植。但是,甘薯和水稻就不同了,那是用来喂饱肚子的,和一般的民生问题有着紧密的关联。所以,当甘薯或水稻收成之时,总会见到有妇女和小孩,提着竹篮、拿着简单的工具,站在田埂上或田间小路,准备捡拾遗留在农地上头的甘薯或稻穗。而童年的我,也曾扮演过这种“拾穗者”的小小角色,只是所捡拾的内容,与《拾穗》所描述的麦穗有所不同而已。

虽然,我家是有一些土地的,但是季节收获总是会有着青黄不接的时候。因此,童年的我,也经常会跟随着姊姊,到别人已经收获过后的甘薯田地上面,拿着小小的锄头,弯着腰或是蹲着身子,挖掘可能会出现小甘薯的区域土地。所以,这种等待收获惊喜的心情,我是能够体会和了解的,因为我也曾经这样的期盼、经历过。当时,只要发现有较大的甘薯从土中冒出时,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惊声大叫,有时还会踩着凌乱的舞步,又叫又跳地期待着姊姊赶快过来帮忙。

捡拾甘薯的工作,基本上都是在甘薯田刚收成之际。那时的甘薯田垄,才刚被农人以牛拉犁犁开,土地颇为松软,适合于寻找土中甘薯的踪迹。一般而言,在收获甘薯前,农人都会将田垄上头的甘薯藤蔓予以剪除,并以人力方式将之集中于牛车之上,先行运送回家,以做为牛、猪饲料之用。当然,这些甘薯藤蔓绝大部分,都会被裁剪成一小段一小段,而后晒干贮存备用。不浪费每一寸可资利用的素材,正是农家勤俭生活的最佳写照。

移除藤蔓绿意之后的田垄,又会再度回归当初栽种甘薯藤时的景象,只是田垄土壤之内涵有所不同而已。因缘循环,一生无量,在思维甘薯的发展过程之中,人生的深层内蕴,似乎也会有着一番不同的领悟。横看这片宽广的甘薯田地,绵绵高低起伏,映象田垄有序;纵观满目绿意的原野场景,条条神龙奔腾,撒落希望无垠。这种大地场景的自然幻化,真有着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之气势,只是在当时,似乎并未曾感受到它的韵律之美而已。因为每个人都已被当下的生活压力,压得喘不过气来了,哪里还会有着《浮生六记》的那种闲情心思呢!

由于当时年纪尚小,我总是抱持着一种嬉戏的心情,跟随着姊姊到甘薯田中游玩。至于是否能够捡拾多少的甘薯数量,对我这位么弟而言似乎并不重要,有时甚至还会担心甘薯数量如果太多、太重,会拿不动而无法回家。当时的我,哪里能够体会那些在田地中辛苦的大人们,为了全家的一顿温饱,而频频弯腰、尽力挖掘的那种焦虑的心思!

其实,我这种担心甘薯太多的心思是多余的,因为届时绝大部分的甘薯,都会由姊姊来担负,而我则仅是意思意思地拿取一些甘薯,放在提篮或者拿在手中,应景式地权充一下收获的欢喜场面而已。这就是姊弟情深,虽然将近一甲子的岁月,已经无声无息地从我的指间溜走,但是那份绵绵的关怀之情,至今依旧未曾丝毫改变过──我,仍然是她们心目中,那个喜欢跟班的小老弟。

纵然,时光不断奔驰飞逝,亲情依旧亘古长流……

在我的童年记忆之中,那捡拾稻穗的场景,我则是很少参与。只是,每当秋黄收割的季节,总会见到有一群妇人和小孩,跟随在收割、打谷的队伍之后,在成行扑地的稻草之中,捡拾遗落其中的稻穗,就犹如〈路得记〉的故事场景一般。这些稻田的拾穗者,不仅不会被驱赶或拒绝,有时候我的父亲还会故意遗留一些稻穗,以供这群穷苦人家的捡拾。人间温暖,总会适时地无声点落,只是吾人往往无法及时去注意或领略而已。

不过,随着稻田收割作业方式的转变──由最早的使用人力打谷,逐步进化到以机器转动脱谷,那些拾穗者的身影,似乎也就变得愈来愈少了,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于历史的记忆洪流之中。因为此时台湾的轻工业,已经逐渐起步发展,带动社会经济的飞跃,也吸引着大多数年轻的农村人力,往都市地区流动。此一人力流动的景象,如衡之于大陆在改革开放之后的场景,则颇有着一番异曲同工之妙。历史似乎总会不断地复演,只是演绎的时间和场景序列有所差别而已。

回顾前尘往事,拾穗画面虽然不再,童年记忆依旧犹存。那种原本系由人类所扮演的拾穗角色,也在大地时空的因缘幻化之中,而由其他的禽鸟──鸭子和白鹭鸶,所逐渐替代和转化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