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蜀风情,遥远的秋黄记忆
散文  2016年01月07日  阅读:495

暮秋十月,我横越了台湾海峡,来到了大陆四川,踏上了那块“汶川大地震”的重灾区,并且在什邡住了一个星期,细细感受着那股劫后重生的生命韧力……

由于在香港转机的延误,初次来到成都机场时,已经是午夜的凌晨时分,相较预定抵达的时间,已经晚了两个小时。然而,令我相当惊讶的,乃是此时的航厦大厅,依旧人潮汹涌、喧杂不断,一支支的三角形旗帜,点出了当下正是秋天的旅游旺季。原来,这一大人群的旅游目的地,并非四川成都,而是闻名遐迩的九寨沟风景区。

经过了一番出境的折腾之后,我们这一行十多人的非旅游人士,便在两位慈济志工的热诚接引下,搭乘一部中型巴士,离开了喧闹的机场、穿越了寂静的市区,奔驰于高架的道路,逐渐隐没在四川高速公路茫茫无尽的夜色之中。

由于此时系属凌晨时分,人们大都业已进入梦乡,路上车辆、人行不多,除了机场出入境的扰动人潮、班机间歇性的起落声响之外,大地似乎显得异常的宁静。少了道路刺耳的喇叭声,多了大地静谧的氛围,旅途烦躁不安的心思,也顿时沈静了下来。只有车子连续的引擎声音,以及对面偶尔投射过来的车头灯光,暂时划破了这午夜的寂静而已。

在这农历九月的初始时分,不见上弦月光洒落,只有大地黝黑相随,车外的能见度可谓极其有限。除了高速公路出口的路灯,稍微照亮了周遭迷蒙的景物之外,公路上头的指示牌,就成了唯一指引方向的路标。只是,此一路标的指引,对于我这位才刚第二度踏上这块“天府之国”土地者而言,其实作用并不大。虽然,我在行前也曾经查阅过地图,了解了什邡与成都的相关地理位置,但我的概念依旧相当模糊,更何况此时正车行于茫茫夜色之中。

面对此一夜色迷蒙的场景,让我也不禁回忆起了,那十五年前的长江三峡之旅来。犹记得当时系初次旅游大陆,首度踏上四川这块肥沃的土地。千禧2000年,我与十来位学校的同事相约,于七月初的暑假时分,趁着巍峨长江大坝尚在兴建、长江三峡仍未蓄水之际,一同畅游梦寐已久的长江三峡,准备亲自见证郦道元《水经.江水注》中,所描述的长江三峡山水图景。

清晨从南台湾的高雄出发,西行飞越台湾海峡,经由香港转机之后,于炙热的正午时分,在长江流域三大火炉之一的武汉下机。次日顶着烈日艳阳,游览有着诗画境界的黄鹤楼,在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”悠悠心思之中,体悟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惟见长江天际流”的深层意境。迩后便沿着汉宜高速一路往西前行,并于傍晚时分抵达荆州。匆匆晚饭过后,随即前往江边码头,搭乘北斗号游轮,溯江逆流而上,展开为期四天三夜的长江之旅。

那一夜,由于无法观赏三峡景色,因此大家都很早就已入眠。我从游轮的床头倚窗外望,但见一轮橘色月亮,刚从东方升起,低低斜挂于远处的天际。此一夜色的场景,与这第二度的四川之行,可谓完全不同。虽然天挂明月,但是江岸依旧一片漆黑,周遭景物纷纷隐没,仅能透过微弱的月光,稍微分辨出江边大致的轮廓而已。

游轮破江而行,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江上,却仍不时出现剧烈颠簸摇晃现象,让我不禁回忆起了那一年之前的台湾“九二一地震”来。这个地震的震央,虽然发生于台湾中部的南投车垄埔断层,但在南部地区的高雄,却依然能感受到它强大摇晃的威力。

在夜色迷蒙之中,中巴一路从成都沿着高速公路北行,待抵达什邡市的“大爱感恩科技园区”时,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半了。

清晨的五点半,我依循着生理时钟的起床时刻,从睡梦中悠悠醒来。这是记忆中的台湾天空蒙亮时分,然而此地却依然夜幕低垂,丝毫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,一直到六点半左右,天空方才透露出几许的微光,标志着黎明即将来临的讯息。原来这是因为四川的时间虽然和台湾相同,但是由于经度偏西,刚好和台湾相差一个时区的缘故所导致。

连续两天的阴霾以及偶尔的小雨飘落之后,第三天的天空终于放晴,真是有如《无量义经》所说的“微渧先堕,以淹欲尘”一般。蓝天晴空展现,几片白云悠闲,宛若南台湾的高雄一般,让我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如果不是外头建筑景观的殊异,我还真会以为现在就是身处于高雄家园之中。只是,此时四川的阳光和煦,并没有一点台湾那种秋老虎的暑热威力而已。

在这阳光普照、秋高气爽之中,视野似乎更形辽阔、深远。盈盈远山晨岚袅绕,葱茏近树生机盎然,在这大地郁郁苍苍之中,不仅缺乏那种印象中满山黄韵的缤纷色彩,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秋天寒风的肃杀气息,而一股阴沈郁闷的心情,也终于在艳阳的明亮氛围之中,获得了舒展。曾经探询久居此地的人们,在长期阴沈天气之下的心情感受,没想到却得到早已习惯的回复,足见人类适应环境能力之一斑。

从科技园区宿舍往外望去,绿意的树木终于穿越薄雾,呈现在我的眼前。这是在午夜凌晨抵达成都之后,首度见到的四川大地场景,感觉和台湾的秋天景象,似乎并无明显的差别,只有一些树木,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泽,点妆在这片绿意视野之中而已。事后,经过仔细的观察,才经由叶片的样式以及在地人的口中,确定这些秋黄的树木,原来就是台湾相当少见的银杏树。

趁着这天气清明时分,我特地登高远观四周的地理场景,原本以为这个在汶川地震中受到重创的地方,理应还会残留着地震过后的大地痕迹,可是眼前所见景象,却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而在往返什邡和洛水之间,也只有宽阔的“北京大道”以及园区道路两旁,那高高细细的成行植栽,见证着这片广袤大地,曾经在历经这次的大地震浩劫之后,那生命的新芽,又再度重新发展的历史轨迹而已。

看着此一坚韧不拔的场景,让我不禁回想起了台湾在1999年的“九二一地震”之后,那首〈新芽〉歌曲的激励意境来。一样的世纪大地震,相同的重建心路历程,虽然时间有别、场景殊异,但那份坚强的意志力,却不因分隔着千山万水,而有所差别。它勾画出了华夏民族犹如梅花般的刚强毅力,也书写着那股灾后重生屹立不拔的坚忍精神。

这首由台湾音乐家李子恒,所作词、谱曲的〈新芽〉,其中的深层意境,且让我们慢慢的回味与品尝……

“当落叶归于风,你睡在我心中,和大地一起领悟着,安详的天空──请轻柔地释放,九月的伤痛。当心痛结成蛹,紧紧护着昨日的梦,我终于发现了,在岁月的裂缝,长出了芽,迎着那微风。

当生命归于爱,你烙在我胸怀,和山河一起领悟着,宽容的大海──我期待你的窗口,把灯亮起来。当你我牵着手,受伤的树站了起来,我终于相信了,每颗芽都是爱,在心里面,慢慢的展开。”

初次从什邡搭车前往洛水,就好像有一种回到了台南家乡的感觉。那种纯朴、宁静、原汁原味的乡下农村景致,真让我这位农家子弟,倍感亲切、温馨。

没有高楼大厦,挡住向前眺望的地平线,只有低矮的民居房舍,点妆出农村特有的朴实风情。三层楼的挑高建筑,建构出了佛教的“慈济洛水服务中心”,而就在一路之隔的地方,竟然也有一座回教的清真寺。这是我在大陆其他地方所未见,宗教的和谐发展,在此地展露无遗。

洛水服务中心的周遭,有着新植栽的银杏小树环绕,眼前那番瘦瘦长长的枝干,显然是伴随着服务中心的成立,而在此落脚生根。这些幼小的银杏,曾经走过地震时的满目疮痍,诉说着地震过后的新芽岁月,也见证了这片家园在灾后奋起的大地奇迹。从无到有,一生无量,在前景绿意山峦的云雾缥缈中,以及旁边公园绿地的孩童笑声里,眼前这片雨后微寒的山河大地,着实让人顿觉温馨满怀、勇气倍增。

在这属于晚秋的季节,银杏的叶子已经逐渐泛黄,两侧整排各十多株的银杏,此时正在稀疏地点妆出那属于秋天的金色风韵。此一金黄耀眼的场景,与前几次在夏季的华东地区,所见的满目银杏绿意景致,在视野境界上的确有着相当大的差别。一阵微风吹过,银杏黄叶在枝头颤动,就像一个身着黄衫的芭蕾舞者,正在舞台翩翩起舞一般,是那样地轻盈委婉,是那么的富有节奏。

秋天,堪称是银杏树最美的季节。叶子起初是绿中带黄,接着会变成了黄绿色,到了深秋,满树叶片都幻化成了金黄色泽。那黄灿灿的叶子,在阳光的映照下,发出了耀眼的光芒,一阵微风吹过,金色的光芒就在树叶间不停的跳跃,彷佛许多的小精灵正在欢愉的嬉戏、玩乐。而当时在洛水服务中心所见到的秋黄银杏场景,也正是这样的风情写照。

跨越了元旦新年,一波波的冷锋,不断地接踵吹拂,在这“小寒”节气的元月时分,那遥远的四川蜀地,现在不知已是怎样的一个大地风华?是否金黄的银杏叶片,业已全部凋零?是否叶落枝出、疏影横斜,正在等待来自远方的春天讯息?在这暮冬岁寒时分,意象中的大雪纷飞过后,我正在台湾海峡的彼岸,期待新芽嫩叶再度萌生的满园春色。

〈新芽〉乐音依旧萦绕,秋黄记忆渐次更新。在那遥远的四川什邡,落叶归于风,受伤的树站了起来。我终于相信,每颗芽都是爱,业已在你我的心中,慢慢地展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