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而言，那种在秋凉时分，满山遍野的黄叶景致，在台湾基本上是看不到的。必得进入了岁末冬寒之际，才会于一些乔本植物身上薄敷彩妆，轻盈地在无尽的绿意视野之中，展现那种淡淡的鹅黄色泽……

一

住家附近，得天独厚，爱河蜿蜒而过，道路弧状而行，在这河流与道路之间，一条狭长型的河滨公园绿意景观，乃因之而自然形成。它，或宽或窄，或聚或散，就犹如仙女彩带一般的挥洒飘逸。而这条原本绿意的彩带，也会伴随着四季时节的幻化，演绎出不同的彩叶风华。

葭月仲冬，在这岁末的十二月冬至时分，行走于这条弧状的同盟路上，原本黛绿的行道树，业已在岁月的频频催促下，逐渐泼洒出了淡淡的金黄色淡妆，在整体视觉上，显得格外的醒目动人。它们，就是掌叶苹婆，每年在这岁寒跨年之际，总是率先起跑拔得头筹，积极地准备褪去绿裳换着冬装。

走过严冬，历经寒流，在北风不断吹拂之中，漫漫将近一个月的时间，就这样悄悄地从指间溜过，仅留下满树的黄韵，陆续点妆枝头。而这些金黄的丰韵，乃是透过大自然的神奇巧手，将这幅原本黛青绿意的画作，逐渐泼洒酝酿而成的。

它无声无息，它静默幻化，心无旁骛地将这些树冠上头那淡淡的鹅黄底色，运用手上的黄色彩笔，渐次予以润渍增添。它那专注的心灵态度，以及静寂清澄的转化功夫，着实能让习惯于急功近利的人类，感到汗颜。这就是大自然，总是在“慢工出细活”的哲理意境之中，静待有心人的赏析与顿悟。

俗谚有云：“腊七腊八，冻死寒鸦。”就在农历腊八前后，正当黄河流域冰封的寒冻时期，一波波的冷锋面穿越了台湾海峡，让长久处于冬阳和煦映照下的南台湾高雄，那原本仅是朦胧布敷于掌叶苹婆绿意中的鹅黄淡彩，终于能够藉由来自北方寒气的协助，大胆地泼洒出了满树的金橙黄韵，惊艳着整条的马路视野。在周遭公园墨绿树荫的衬托之下，这一条黄金色泽的丝带，似乎也就显得格外的鲜艳、抢眼。

依据以往的经验，只要此际适时地来了一场雨，黄叶缤纷落满地的场景，便会处处可见，而那枝头光秃秃的萧条景象，也会慢慢呈现在众人的眼前。在长年的记忆中，除了台湾的东北角地区，由于东北季风不断吹拂之故，而经常有雨之外，干旱缺水，俨然成了台湾冬季的代名词。可是今年却因缘于所谓的“圣婴现象”，而似乎让天气有了不同的诠释。

在腊月下旬的“大寒”节气过后，一道强烈的寒流笼罩整个的台湾。它那强劲的北风和绵绵的冷雨，不仅染白了大小山头，也扫落了掌叶苹婆树上大多数的黄叶。落叶缤纷，散铺满地，而那金黄的鲜艳色泽，也立刻冒着冷雨，在人行道上彩绘出另一番的大地风情。而此一幻化的殊异景致，真可谓是天上人间各领风骚了。

二

在这一段并不算太长的同盟路上，绵延的掌叶苹婆行道树，却是依循各自的天性，而有着多样不同的风华。行经道路之上，放眼所及的路边之处，有的黄叶依旧满树，不畏风寒地展现其黄韵冬装；有的叶片早已脱落飘零，整株已经光秃秃，显露出枝影横斜的景象；有的在树木枝头，仍有部分的黄叶悬挂，虽然在岁月骊歌的不断吹奏声中，依然紧紧相系而不忍分离。

真是，一样苹婆多种风情，尽在这一条马路边上娓娓细说呈现。然而，如果稍加留意的话，在这不同的风情之中，似乎也潜藏着几许的自然韵味。行走于这些掌叶苹婆树下，有的地方依然枝叶浓密，有的地方却已枝影横斜，在这视野落差之中，呈现出了群聚的落叶现象。也就是说，枝头落叶的多寡，是有区域性而非杂乱无章的。这种现象，究竟是所处场地的因素，抑或有着其他原因，着实有待以后的细心观察了。

黄叶逐渐飘落，枝干交迭斜影，一幅繁华落尽的萧条景象，立即映入于人们的脑海之中，让这冬天的气温，似乎也更加的料峭寒冷。只是，叶落果出，原本被隐藏于树叶之中的殷红果实，却也因而能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之下，鲜艳地呈现在大家的眼前。这些垂挂于枝头的苹婆果实，有的整颗依然红艳，有的业已部分裂开含笑，只是开口的大小有所差别而已。

从裂开的果实之中，可以见到里面内藏着黑色或紫黑色的种子，这些种子，颗颗圆润，状如莲子一般。它不仅可以用来榨油，也可以生食，或煮熟、烤熟来吃，据说味道有如花生一般。我也曾经在清晨散步时，捡拾掉落地上的果实，当时只是用来把玩，尚没有真正想食用的企图。

其实，综观整条马路的景象，它好像也只是单纯的做为行道树而已，并没有附加着其他的经济用途，否则这些诱人的果实，是不可能在黄叶落尽之后，还能够如此悠哉地悬在枝头的。只是，由于果实系生长于高高的树上，想要将其摘下，除非是手中准备有摘取的工具，否则就仅能望果兴叹，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了。

黄叶脱落之后，紧接着就是掌叶苹婆的冬眠时分了，然而这段潜沈的时光，往往并不会太长。因为一旦初春的东风阵阵吹拂，它那蛰伏的花苞，便会在一夕之间突然复苏、不断迸出成串暗红色的小花，同时那紫红色的嫩叶，也随之而着生于整个的枝头，展现出一幅另类的紫色风华。

只是，苹婆在开花之时，会散发一种臭味，因此无法像其他蕴含香气的花开植物，营造出一幅蜂飞蝶舞的画面，反而会吸引着大量的苍蝇前来，真可谓是臭味相投了。曹植〈与杨德祖书〉中所言：“人各有好尚，兰茞荪蕙之芳，众人所好，而海畔有逐臭之夫；咸池、六茎之发，众人所共乐，而墨翟有非之之论，岂可同哉！”这番的论述，与掌叶苹婆开花时的意境，则颇有雷同之处。不以己是，不为人非，则天下太平矣。

三

这幅大地生态幻化的紫色风韵图景，会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之内而有所转变。那原本鲜嫩的紫色新叶，一旦萌发之后便会快速成长，并且逐渐转换成淡青的色泽，最后整棵树便会被满树的绿意所覆盖，深沈的绿色图景，点妆出春天已经来到人间的鲜明讯息。而在这绿意的泼墨和转化之中，会在树下留下满地缤纷的落英，以及依依不舍的成群苍蝇，共同谱写着这短暂花开枝头的绮丽场景。

同样的黄叶场景，每年都会在这严冬春寒的季节，重新复演一次。大地生生不息，生态源源不绝，在这叶落叶出的自然循环之中，点妆出无尽的生命风华。只要稍微怀抱着一份欣赏的态度，那么每一个不同的发展阶段，生命都将会随时充满着无限的奇迹，令人惊艳、让人称奇。不论是在黄叶缤纷的冬寒时节，抑或是于紫韵满树的春暖境界，类皆如此。

从岁末冬寒的薄敷彩妆，到大寒前后的黄叶凋零，以至于来春之后的新芽嫩叶，大地的生命因缘，果真是不可思议。立春节气刚过，春节即将来临，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转换之中，另一波生命的周期，业已悄悄地逐渐展开……